(一)他是这样讽刺唐太宗所提倡的类书式的诗“他对于诗的了解毕
(一)他是这样讽刺唐太宗所提倡的类书式的诗:“他对于诗的了解,毕竟是个实际的人的了解。他所追求的,只是文藻,是浮华,不,是一种文词上的浮肿,也就是文学上的一种皮肤病。”“浮肿”“皮肤病”,讽刺得多形象,多有力!
(二)他是这样通过《春江花月夜》意境的分析来肯定诗人张若虚为盛唐诗开路的功绩:“这里一番神秘而又亲切的,如梦境的晤谈,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识,被宇宙意识升华过的纯洁的爱情,又由爱情辐射出来的同情心,这是诗中的诗,顶峰上的顶峰……向前替宫体诗赎清了百年的罪,因此,向后,也就和另一个顶峰陈子昂分工合作,清除了盛唐的路——张若虚的功绩是无从估计的。”这是用诗一样的语言来阐释诗境之美,诗境,不正是诗人优美心灵的化身吗?
(三)他是这样形容诗如其人的孟浩然的风格:“淡到看不见诗了,才是真正孟浩然的诗,不,说是孟浩然的诗,倒不如说诗的孟浩然,更为准确。在许多旁人,诗是人的精华,在孟浩然,诗纵非人的糟粕,也是人的剩余。”写孟浩然人品和诗品的统一,或“人就是诗”,没有比这几句话说得如此透彻而显豁的了。
(四)我认为文中最动人的语言,莫过于给诗圣杜甫青少年时期画像的那篇文章,是先生对他最敬爱的诗人高度礼赞,从心潮沸涌中喷射出来的滚烫的语言,活现了风华正茂年轻的诗圣风貌。你看写他是怎样开始写诗的:“子美第一次破口歌颂的,不是什么凡物。这‘七龄思即壮,开口咏凤凰’的小诗人,可以说,咏的便是他自己,禽族类没有比凤凰善鸣的,诗国里也没有比杜甫更会唱的。凤凰是禽中之王,杜甫是诗中之圣,咏凤凰简直是诗人自占的预言。”再看写他是怎样在游戏中表现他那不凡的气概:“最有趣的是在树顶上站直了,往下一望,离天近,离地远,一切都在脚下,呼吸也轻快,他忍不住大笑一声,那笑声里有妙不可言的胜利的庄严和愉快。便是游戏,一个人的地位也要站得超越一点,才不愧是杜甫。”特别是在李杜第一次会面之前写下的那一大段渲染气氛的文字,真是极绘声绘色之能事,多么动人心魄!他写道:“写到这里,我们应当品三通画角,发三通擂鼓,然后提起笔来蘸饱了金墨,大书而特书。因为我们四千年的历史里,除了孔子见老子(假如他们是见过面的),没有比这两人的会面,更重大,更神圣,更可纪念的。我们再逼紧我们的想象,譬如说,青天里太阳和月亮走碰了头,那么,尘世上不知要焚起多少香案,不知有多少人要望天遥拜,说是皇天的祥瑞。如今李白和杜甫——诗中的双曜劈面走来了,我们看去,不比那天空的异瑞一样的神奇,一样的有重大的意义吗?”瞧!像这样热情饱满、笔力酣畅的文字,有几个人能写出?也只有像这样的文字,才适合于论述唐诗的历史成就,才配为诗圣唱赞歌。先生以富于诗趣的文学语言发表研究唐诗的成果,可说是珠联璧合。单就文学语言这一点来说,就够我们后生学一辈子。
当然,先生用近代科学方法研究唐诗,就时间来看,也和“四杰”处在唐诗发展初期的情况相类似,是创业开新阶段,一切刚初具规模,简略疏漏,在所难免,我们不必为这种“当时体”而向贤者求全责备。而他在唐诗研究方面的垦荒功绩,也将同“四杰”一样不会被历史所忘记。
在我亲炙先生教泽的过程中,受益最大、印象最深的就是先生的课堂讲演和唐诗论著。几十年来从各方面考察比较结果,我认为先生这方面的成就虽不能说绝后,至少也是空前的。到目前为止,还不见有人超过。我曾经深切惋惜,先生为什么不在唐诗研究上多用些力,而急于把研究范围扩展到先秦文献方面去。后来读了朱先生和郭老的文章,才明白先生之所以要自唐诗而上溯的原因。朱先生说他,是为了“要探求原始社会的生活……也为了探求‘这民族,这文化’的源头”,是“要借这原始集体的力给后代的散漫和萎靡来个对症下药”。郭老说:“他虽然在古代文献里游泳,但他不是作为鱼而游泳,而是作为鱼雷而游泳的。”因此,我就敢于设想,如果先生在探源得本之后回头再研究唐诗,那成就定然是无法估量的。可恨的是反动派罪恶的枪弹截断了先生前进的道路,把无法估量的成就,变成无法估量的损失,这使我不能不对那杀人的恶魔申申咒诅了。先烈们用鲜血换来了神州大地的春光,他们创造的文化遗产也将化作护花的春泥;为了告慰英灵、无愧后代,我们只有把先烈所未完成的革命事业双手接了过来,在他们开辟的新路上继续前进,努力创造。
祝唐诗研究这枝学术之花,吸取前辈科研成果的滋养,在新中国的雨露阳光下开得更加绚丽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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